长苍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省拟/粤桂】往事(上)

是粤桂旧文的补档,(10)之后是没有大纲的狗尾续貂。

城拟有,文风乱炖,结尾潦草画风突变,断纲式行文,大幅亲情描写,历史错误有。

可以接受的话↓









(1)

中原酷爱将他们的年龄从秦朝算起,胜利者洋洋得意地书写征服岭南的功绩。这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两千年都这么过去了。只不过当彻底败在秦军的攻势下时,他看着一直照顾他的西瓯駱越一直坚持没有倒下,将他围在中间护得死死地的时候,他有的是出奇的愤怒。
“跑吧小鬼,往东边跑。”分不清是谁说的。桂只紧紧拽着他们的衣服,还不会说话的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自己不会抛下他们逃跑。
“我们带出了个傻孩子。”駱越笑着说,他拼尽全力将敌人击退几步,然后抱着桂就跑。
虽然駱越离中原政权相隔更远,但覆灭也是迟早的事。但駱越还是执意地跑,但不是往他的地方,而是东方,那里已被秦军拿下。桂突然意识到这是自投罗网,拼命扭动身子试图让駱越不再继续前进。
“小鬼,你知道吗,你不是一个人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他现在就在那里,”駱越有些落寞地笑笑,“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勇敢地去吧,我只能相信秦是不会为难你的。”
前214年,秦统一岭南,设立桂林郡、象郡、南海郡。
他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双胞胎兄弟,那个人身后跟着三个大人,见到他的时候激动地冲过来抱着他。以桂回忆者的身份来说,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粤的情绪这么兴奋过。
当时的他不知道,甚至有点不适应有人对他表达亲昵。就算西瓯駱越,除了最后一次将他抱离战场,也没有亲密的举动,他们更多站在一边,逼着他学武打架。他们说,只有拳头硬了,才有能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但没教会他怎么去爱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不知道粤在和他相会之前过的什么日子,虽然说是双胞胎,但是人比他瘦小了一圈,无论谁看到他们都觉得桂是哥哥,粤是弟弟。当然他们确定兄弟辈分也不是因为别人的认为,他们有过一次面对面的聊天。
“你叫我哥哥的话,我会保护你。”桂这么说。
“但是你连秦都打不过。”粤的语气格外地理智。
“但我会守到最后一刻,就算花费最后的力气。”
“我不需要。”粤果断的说。
桂愣了几秒,突然有种不被理解的委屈感,头撇到一边,表示拒绝说话。
粤缓了口气,又继续说:“我们都不喜欢被一个同龄人压了一头,我们各退一步,你可以当我哥哥,但是你要听我的。”
桂不甘吃亏地想要争辩几句,粤又说:“我不会打架,哥哥,给我一个守护你的机会,可以吗?”
沉默了片刻,桂站了起来,走出去:“我接受。你放心,我不会输,但我只给你保留打败我的机会,这是哥哥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桂当时并不知道听粤的话意味着什么,反正他也不是很喜欢搞政治一类的东西,他有自己的做事方法,才懒得去迁就中原人怎么想。但粤不同,天天捧着竹简研究中原文化,甚至不顾暴露自己的身份,跑去时任南海郡尉的人请教问题。桂忍了一忍,还是跟着粤每天看那些枯燥的竹简,看睡过去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跑去骚扰北边的长沙国,锻炼自己的身手。
就不知道变故来得这么快,某天他发现那三个大人里面有两个不见了,他记得是叫桂林郡和象郡,这个感觉不是很好,让他想到西瓯和駱越。他拿着刀悄悄走到粤的房间,试图履行自己的承诺。
——“先生,我会尊你为南越国。”
是粤的声音。桂紧张到手心出了汗,难不成南海郡在威胁他的弟弟?但是,他想到了敌不过秦军的西瓯駱越,他和粤做约定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个时刻来得这么快。活动一下手脚,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闭眼冲了进去,然后摆出自己最凶恶的表情,想要震慑敌人。但事实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南海郡正手足无措地摆手,粤正步步紧逼。
“哥哥!”粤的眼睛一亮,然后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说道,“和我的哥哥一起,这样足够了吗?”
整个岭南!桂吃惊地看向粤,只见他滔滔不绝:“我们有五岭做屏障,秦打败我们的时候也是只能通过灵渠,我们只要守住灵渠,他们再也不能一口气将我们打败。再加上汉才刚刚将楚打败,元气大伤,我们远离中原战场,此消彼长,不要紧的。”
被擅自拉进谈判桌的桂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歪头看着正在劝说南海郡的粤,他的个子很小,才到南海郡的手肘高,但是还是将对手镇住了。之后南海郡,不,南越国摇头对他说,他看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复仇,粤要完成的,是一次对中原政权的绝地反击。
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桂走上前几步,拉住粤,想劝他不要这样。但是粤扭头狠厉地瞪了他一眼,用气音对他说:“听话!”
这一眼镇住了他,他也没再说话了。之后无数的日日夜夜他都在回忆这个表情,他并不惧怕粤,甚至觉得他比他弱小,但那一刻,他被他吓到了。想起开始的长兄之争,再联想一下南越国的话,他或许当哥哥还不够魄力。
当南海郡正式成为南越国,统一南海郡、象郡、桂林郡。粤拉着他走向南越国身边的时候,桂将粤拉住了。
“怎么……”粤有些困惑,看到桂的眼神后有些惴惴不安地打断自己的话。
“你不相信我!”桂有些悲愤,然后小声地又继续说,“你要想自立成王,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何必这么危险地和那些人谈判?”
粤开始想解释什么,听到后面有些无奈又是想笑:“我还以为你想说我一开始没跟你商量……谢谢,我说过吧,我不需要你拼死的守护,等我实在守护不住你的时候,就到你履行哥哥的责任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两个都没有受伤地独立了。”
“但当时你很危险,”桂坚持说,“你不知道那样的力量有多么恐怖,西瓯和駱越哥哥那么强,比……比我强好多好多,但是,他们败了,更别说我们。”
“所以我们不能走他们走过的路。”粤也同样的坚决。
桂憋了几口气,还是不知道怎么反驳。在他看来,用武力是最快捷最有效征服别人的办法,谈判?那些人最坏了,随时能反水。但这是他弟弟为了保护他所做的努力,他不能否认他。
是了,弟弟。桂现在想想这个词就觉得暖洋洋的,他从来没想过,就是第一次和粤见面,和粤抢兄长名号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个血缘相通的亲人是这么的让人无法抗拒。
“我听你的,不过有一点,要是你有危险,一定要叫我。”桂退让。
粤愣了一愣,有些不乐意地扭头,但还是点头:“好,我会的,哥哥。”

 

(2)
之后不惊不澜地过去很多日子,比较大的事就是闽越国来找过麻烦,但粤还是有办法将其反击。这个办法要是当时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和粤吵架——和汉合作?就不怕他利用这次机会往我们的边界布兵打败我们吗?虽然五岭封闭,但桂还是对北方的庞然大物有些恐惧,他天天往北方的长沙国扔石子,试探多方的实力。对方是个妹子,脾气却暴躁得很,提着刀就说要找他单挑。桂求之不得,也拿起武器和人对打。好不容易打赢了,他骄傲地一仰头,发现粤在他不远处。
“哥哥。”对方只喊了一声,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转身离去。
失望了?觉得他太鲁莽了?
桂不觉得他做错了,凭什么粤要这么对他。冷战了几天,他别别扭扭地去找粤,粤正趴在地上看一份竹简,表情认真到不忍打扰他。
“你在看什么?”桂问。粤头也不抬,回了一句,《春秋》。
春秋?桂一脸茫然,嘴比脑快地出口相问:“秋天和春天有什么好看的?”
问出来之后想把自己打一顿,已经说是看书了,而且他对《春秋》并不是一无所知,之前跟着粤也很无聊地数了他的房间有几本书,书内容不知道,但名字还是清楚的。桂憋红了脸,看着发愣的粤,又支支吾吾说了一句:“我知道是书的。”
粤终于反应过来一样笑出声来。桂看着他,他不是那种大笑,而是像躲在灌木丛里的小松鼠偷着乐的那种很细碎的笑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事实上他也没看过小松鼠躲着笑得场景。等粤笑够了,他的脸也黑完了。
“哼。”桂表面上很不开心实际上有点尴尬地想转身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慢下脚步,手被抓住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着要怎么打圆场。其实刚才是个很好的气氛缓和的契机,可以提出和好,但是自己呆愣半天,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阿哥,有时间吗?”粤问。
没有时间怎么会来找你?桂又想口直心快地这么说,但还是及时刹车,说:“有时间,怎么了?”
粤不说话,他拉着桂在城里走着。一路上看到的每户人家脸上都带着幸福的表情,小孩你追我打,一派祥和景象。桂专注地看着,没留意粤已经停下脚步。
“是不是被吸引住了,被这样的景象。”粤歪头笑,丝毫不在意被踩到的脚。
是的,这是,不,这可能是所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所追求的最美好的结局,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安乐。所以他为什么想要增强自己的实力,就是想要保护这样的景象不被入侵者的破坏掉。
“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你对外打仗,是以这样的风景为代价的。”
桂猛扭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他指向北方,质问道:“那他们打过来呢?我们就守株待兔吗?”
“那就给他们。”粤脸色平静。
“你说什么?”桂走前一步逼向粤,眼神凶狠,“你……你知道你多么辛苦才让我们独立起来,现在又回到原点?那么这些有什么意义?”
“那我倒是想问一句你的意义是什么?打架吗?”粤的眼神傲慢。
桂又不想说话了,他实在生气粤的态度,甚至想掐着他的脖子逼迫他承认他的观点。但还是忍了下来,努力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想守护着他们不受伤害。”
“但是打仗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伤害了。”粤说。
一旦打仗,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们怎么可能不受伤害?
桂静静听着粤描述打仗后的场景,不出声。等粤话音落,桂有些疲惫地问:“中原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是敌人。”
“所以你这是将自己主动奉献给敌人是吗?”
“更是老师,他们教会了我打仗,更让我看到打仗给人民带来什么。你以为是在守护他们,实际上给他们带来的是最深的痛苦。”
桂愣愣地坐到地上,直直地看向西边。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西瓯駱越,为了自己变得强大,一直和周边打架,直到变成了这片土地最大的两个方国。粤蹲了下来,抱住他:“阿哥,你没错。只是汉王朝太强大了,我们要打,只能又是一次遍体鳞伤,也逃不过被俘虏的命运。知道匈奴吗?他们足够强大吧,但打了这么多年也不能打下汉,只能选择和亲。我有预感,汉是不会忍太久的。”
桂伸手回抱住粤,感觉对方也放松下来了,他不是很能听清楚粤说什么,但他就知道他说了什么:“阿哥,我很需要你。”
最后如粤所料,匈奴经过几次败仗也安静下来了。南越国低下头,和汉一起合作灭了闽越国,最后向汉臣服。桂知道的时候转头往外跑,拿着他的刀拼了命地往城墙上砍,粤只静静地陪在一边,没有出声。
“很快就会来九个人来管我们了,做好心理准备。”
桂闹别扭似的没有出声,他也不敢问南越国去了哪里。在得知岭南中心西迁的时候他一愣,又开始砍墙事业。
“初开粤地,宜广布恩信,广信,哼,想得倒美!”他明确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欢迎。
但粤的态度跟他是相反的,他经常做的事就是捧着书找广信请教问题。他偶尔看了一眼书名,《春秋》。他是不懂春秋有什么好研究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字,几百年还没看够吗。桂在吃饭的时候十分无聊地戳着米饭,终于等到粤的姗姗来迟。
“你将来是要当学者去吗?”桂撑着下巴问粤。
“不,我想赚钱,这只是工具,”粤晃晃手中的书,“阿哥你也看看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通过广信能知道什么,她不过是个县,最多是个郡治。”桂有些吃味的嘟囔,他也知道自己看书还没粤多,恐怕也指教不了粤,粤不和自己玩也是正常的。
他对广信开始是莫名的厌恶,奇怪的口音,奇怪的装扮,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千年之后的真香定律,当广信教他们织网捕鱼的时候,鱼鳞反射出来的漂亮的光夺去了他的视线焦点。
“你们要是往南走,碰见合浦郡,她还会带你们摘珍珠!”广信也不管身上衣裙被沾湿,阳光下的笑脸格外好看。桂一下脸红了,下意识就躲在了粤身后。粤有些无奈地一摊手,对广信说:“我哥哥比较腼腆,等熟了之后就好了。”
等熟了之后一直黏在广信身边的从粤到桂了,粤拿着竹简反倒是插不进足。一怒之下粤将竹简一扔,追着桂要找他单挑。桂没想到粤来势这么汹汹,忘记还手连忙跑走,很快整个屋子都是他们的喊打喊杀声。广信在一旁,静静地笑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广信在他们休战的时候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名字。
“是这样的,”粤开口,自信满满,“我们这块地被中原人称作粤地,我处在东边,叫粤东,他处在西边,叫粤西。”
“听起来好随便,”广信认真想了一想,说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把广字送给你们,你叫广东,他叫广西,这样好不好?”
这个听起来更随便啊!桂睁大眼睛,看着粤一脸赞同的表情,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这两个不是都一样吗?
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他们名字瞎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个人爱怎么叫他们就怎么应,都懂就是了。

()

广信最近爱上了沏茶,天天拉着他们去茶山摘茶叶喝。粤抱着极大的热情,不像老老实实摘茶叶的桂,反倒是和这一片的茶农混了个熟。

“你天天跑出去哪里偷懒了?”要做两份工的桂头很大,不但手要快,而且还要应对广信对于粤行踪的疑惑。某天在粤要溜走的时候,桂伸手抓住了他。

“哥哥,你不懂,我在完成一项很伟大的事业。”粤十分严肃。

“你的事业就是天天找人聊天吗?”桂不相信的样子。

“不,你不要只看这片山,里面蕴含的信息可多了,虽然我很少接触这些茶叶,但我了解它们比你还多。”

“就靠你这样瞎转悠吗?”

“你太小看我了哥哥,我的梦想是成为首富,我要比很多中原人强。”粤握拳,尽管这里没有海,但桂觉得他将目光放向的是辽阔的海洋。毕竟这个人听说桂出过海,就天天缠着桂说海洋的事。桂其实也记不清了,讲了两句就当机,最后放弃似的对粤说:“你可以找徐闻,他比较了解那片海域,应该现在是叫这个名字的,要不行你去找合浦郡,她是那里的老大。”
粤像是找到了新玩具一样,热忱程度远超当年对竹简的热爱,行动力还极强,当天晚上就收拾行装往南方跑,连广信都没打招呼。当广信问道的时候,桂只能模仿粤一脸严肃地说,他要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

“那就祝他成功了。”广信揉了他的头。

隔了好久,事实上桂也不知道有多久,几个月几年可能都有,粤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的海洋特有的咸咸的味道。将带的海洋特产给广信拿去其他郡分了之后,他凑到桂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悄悄地说:“我们离家出走吧!”

“去哪?”

“合浦姐姐说,南方有个大岛,我们去那里探险吧?”

所谓的南方大岛桂其实印象深刻,原先是个人迹荒芜的地方,駱越站在那里安排族人占领了这里,之后就没再怎么理过了。现在应该是珠崖和儋耳在那里,粤说的离家出走,不但是要瞒着广信,还要瞒着那两个人。

没关系吗?桂一边担心一边跃跃欲试,在休息几天之后他们准备好,趁着广信外出,偷偷溜了出去,那一瞬间桂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开阔许多。

粤轻车熟路地借了艘船出发。桂听着粤慢声细语教他这些都怎么操作,怎么让船动起来,也不是很难,没过多久就上了手。他们换着开,走了很久,粤指着一个岛,说到了。

桂一到海上就已经分不清方向了,他茫然地看向周围,没有任何标记,也不知道粤是怎么不用罗盘等指明方向的工具就能找到这里的。

粤说,这个岛有很多好东西,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跟着合浦郡学习东西的这段时间,经常偷偷到这里。说着他就拉着桂走向一颗椰树,说上面的果子好吃。

桂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在树荫下睡觉的女孩,她完全没有中原地区女孩的矜持,大咧咧地扯过一片大叶子就睡过去了,仿佛是对这片土地极大的依恋和信任。粤终于将视线转移到女孩身上,想了一想,说:“我们叫醒她吧,天色也晚了,她容易着凉。”

说着他就凑了过去。女孩警觉地睁开眼,被吓了一跳地伏低身体做战斗状,并用看敌人的眼神看着他们两。粤丝毫不在意地一笑,他对桂说:“我来这里这么多遍,从来没见过这孩子。”

他看向女孩,瘦瘦小小地,眼神却没有胆怯,这不由得让桂对她尊重起来。女孩似乎也看出了他们没有敌意,远远地跑开,但也默默地躲在远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桂拉住了好奇的粤,说:“是这里和我们一样的存在吧,别打扰她了。天色晚了,我们休息一晚再走。”

“听哥哥的,”粤望向远方,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桂也同样望向远方,大海的辽阔差点让他迷失在里面。他晃晃头,坐在地上,感觉这样才能给他实感。

这个不祥的预感应验在回去的半路,风突然吹起,乌云重重压境,一副要海啸的样子。

对这些完全没有经验,桂看向船沿,左边是他去时所刻的时间条,右边是回时的,在这样的天气下桂完全分不清昼夜,心里一阵恐慌,但完全不敢表现在脸上,因为粤的表情格外镇定,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打扰到同行人。靠着自己的对时间的感知力,桂重新换了个方式继续记录时间,发现比去时花费的时间要多得多。

事实上确实他们在海上流浪了很久,干粮紧缺,他们不会饿死,但饿死的感受却持续着,要过很久才能恢复。不过凭着粤惊人的意志力和强大的方向感,在风吹雨打之下,愣是让他们找到了回家的路。

“别慌,这不是到家了吗?”粤倚在他身上,笑得傲然。

桂乍一听恍若隔世,在海上的时候他听到最多一直都是风声,其次是粤指挥方向的声音,这种带了点感情的句子是很久没有听到了。合浦郡来接他们的时候,一边生气一边说话,听得桂脑袋要炸了。

“苍梧郡可要气死了,天天拉着我们八个人到处找你们。广信本来很生气的,倒是先被苍梧郡给气完了,也没气可生了,就天天地坐在江边,看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就是感冒发烧也不离开,苍梧郡拉都拉不住。”

(3)

广信果真是将广字送给了他们。中原皇帝将岭南重新合并,分为两州,一为由原来交趾刺史部演变而来的交州,一就是从广信中提出广字作为广州。交州的治所从广信移到龙编的时候桂就发现交州蠢蠢欲动的心,他想独立!桂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但觉得自己一下热血沸腾起来,他去找粤,粤困惑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桂有些坐立不安,他是觉得粤是想独立的,但是现在看来他没有这样的心思。难道几百年被广信身传言教的日子把他的野心磨没了吗?桂也同样困惑地看着他,不自觉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很普通地生活就够了。”

“你……”桂一狠心,还是问出声,“我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不是很想独立吗,怎么现在不咸不淡的,你已经不想独立了吗?”

粤弯眸一笑,他撑着下巴,歪头道:“我为什么要独立?”

桂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就要拍着桌子问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独立,被粤调

侃的眼神给制止了。他终于又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那为什么几百年前你坚持要独立,我以为你是一直想要独立的。”

粤敲敲桌子,耐心道:“几百年前我独立,是为了岭南的安定。北方政权混乱,连年内战,我不想蹚浑水,加上中原还不能完全掌控岭南,我就让南海郡独立了。现在我独立是为了什么,趁人之危,然后等秋后算账吗?”

“那交州我们不管他吗?”桂放弃争论,又将话题扯回最开始的地方。

“管不了,”粤调皮地眨眨眼睛,“中原人的触手没那么长,我们又没有实力和他抗衡,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言下之意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桂深深地看向粤的眼睛,看不出他是不是将独立的梦想寄托在交州身上。之后的交州一直处于不独立与半独立之间,他和粤都开始开赌局赌交州什么时候可以独立,到后来他们都输了,也都不管了,互相出一笔钱去酒楼大吃一顿,就没再讨论过这件事了。

桂被要求对交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就认真地守着广州不去理会,只跟粤拉着手一起跑去玩。广信是广州的第一任治所,所以他们经常就是呆在广信身边,和她分享故事。

“龙母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西江的守护女神。粤说:“是在秦以前的事了。”

桂点头,他神情恍惚,忽然想到在西瓯駱越身边的日子,恍若隔世。当年他觉得要是没有他们,天可以塌下来,现在有了粤,感觉一切都不是事了,这就是有家的感觉吗?然后他听粤继续说:“她是个好首领,带着我族走向繁荣和富足。当年我跟着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善良、正直、强大。”

“你跟着龙母?”桂惊讶地看向粤,没想到这小子在这么久以前就和普通人混到一起了,虽然龙母将来会封神。

“龙母是要成神的人物,怎么会奇怪我这样的小人物的出现,她很平常地接受了我的存在。”粤有些洋洋得意。

桂也和龙母打过交道,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当时桂和西瓯走失了好几天,仓皇失措间碰到的龙母,她见到他的时候没有感到惊讶,带着他回到家,给他洗澡换衣服,带他吃饭。正常来说不会对一个陌生孩子这么友善,现在想想可能是龙母发觉到他的脸和那个向她暴露身份的粤相似,所以无条件地相信他。

“有一件事情特别有趣。当年我被派去楚国做些事情,回来的时候龙母和我说,她碰到了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小孩,但性格和我完全不一样,性格很谨慎,像只怕生的小松鼠,一受惊,就马上跑到附近树上躲着……”

桂几乎要跳起来,他明白了粤肯定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就是那只传说中怕生的小松鼠,但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把这件事憋了几百年才说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偷偷看向广信,她在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形象一下就崩塌了,桂不甘示弱,绞尽脑汁想了几次和龙母的交集,势必要将粤也拖下水。好像有那么一次看到了一个小孩,他想要去摘树上的果子,摘不到,然后直接上脚踹,结果果子纹丝不动,然后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明显能看出他的不擅长,所以摘到果子就下不来了。普通小孩早就害怕到哭起来,但他并没有,他一边呼救,一边还把其他果子摘下来,等到龙母来,他抱着果子,冲着龙母笑。

桂突然又不想分享这件事了,他打死也不想承认,那个笑容给了他多大的勇气,也不想说,他完全没有认出那是粤,那时候的他完全没有负担,只需要毫无顾忌的笑就好了,自从和他相遇之后,粤要想的事情、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连笑容都只有浅浅的一勾了

不能反驳,但又不能冷场,桂鼓起嘴巴,试图转移话题:“你们就知道调侃我。广信姐姐问完了,到我了,我要向弟弟索取一个故事。”

被点名的粤有些茫然,说:“我基本上都跟你在一起啊,哪有什么故事?”

“当然是,”桂突然变得有些难过,“我们相遇之前的故事。”

开始见到粤的时候,这孩子眼里透着的不安和害怕,见到他之后所有情绪都转为了开心,像是终于有了依靠一样冲上来抱住他。这几百年他反反复复回忆这个场景,努力想象这孩子在之前过的什么日子。流浪?被欺负?那时候他在西瓯駱越的保护下,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什么,”粤笑了笑,“被人当成怪物到处驱赶,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起来我碰到过西瓯先生和駱越先生,他们也想把我带走,但是他们无能为力。也是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去找东方部族的首领,他们会收留我的……”

“不用说了。”桂打断了粤的话。

“但没有人可以收留我,他们为了抢夺我展开了很多很多的战争,我到最后也不知道跟着的是哪个部族,能做的只有跟着族人们到处寻找新的栖身地,直到温……龙母的出现。”

“你可以不用再说的。”桂摇头。

“我会说完,因为,我也想知道我们相遇之前你的情况,希望你可以讲完,”粤微微一笑,“我也要向你要一个故事。”

屋外月光明亮,照到粤脸上显得格外温柔。桂忽然觉得自己能安心下来了,他甚至忘记了广信的存在,只看着粤将往事娓娓道来:“我是最先碰到的西瓯,当时我在一个人家寄住,这是西瓯征服土地的第一块地图,他举起刀指向村落的时候,我站了出来,想要保护他们。但是西瓯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他说,我这么弱,谁都保护不了,但他可以给我一个打败他的机会。此后我跟着他南征北战,直到碰到了駱越,那个人也很强,两个人不相上下。我才不管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我去找他们两,都很欢迎我去找他们挑战。直到秦的大军压境,他们第一次携起手来,共同抗击敌人。”

桂讲到这的时候低下头,脸上是剧烈的动摇:“那么厉害的两个人,甚至也不止他们两,那么多人,打了这么多年,还是败给了秦,我是他们之间最弱的那个,什么都保护不了,只能被他们保护。当时西瓯已经受了重伤动不了了,他让駱越带着我找我的双胞胎弟弟。但駱越最终还是跑不过秦军的攻势,他把我藏在一个山洞里,之后不知所踪。我躲了几天,外面风平浪静,没有办法,只能向他们所说那样往东边走,走了好久好久,我才碰见的你。”

此后安静了许久,直到广信一叠声慌乱的呼唤声中桂抬起头,意外地看见了粤在流泪。因为太意外,他反倒是呆愣在原地。他是不觉得他的故事有多么催人泪下,所有的苦痛只有当事人清楚,他就从来没奢求过别人能够理解。况且,粤从来都没有哭过,一直是积极向上地活着,连沮丧都很少有过,桂想了想,只能紧紧地握住粤的手,试图给他力量。

女孩细心些身上带了手帕,但粤红了脸红着眼睛也不要,他将桂的手握得更紧些。广信歪了歪头,感慨道:“你们关系真的好啊。”

桂困惑:“就因为我们握了手吗。”

“不,”广信将手放在他们的手上,女孩的手软软的,和他们的完全不一样,“广西,刚才,广东在讲故事的时候,你也哭了哟。”

 

(4)

这是广信最后一次用广西广东来称呼他们,并不是官方的称呼,是女孩的一时心血来潮。之后她拉着他们做治所的交接,郑重其事地对交接对象说:“我把广州交给你了。”

交接对象是个男生,瘦瘦高高地,看着眼熟。只见他对他们招手说,好久不见。

桂看着他,仿佛时光倒流,来到第一次见到粤的现场,粤身后跟着了三个大人,三个大人身后分别带了他们的治所,一起迎接他的到来。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当年南海郡的治所、也即是后来南越国国都的番禺,现在正张开他的手臂,等待着他们过来。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高了。”粤很不开心地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拉着桂的手,一起走到番禺身边,然后目送广信离开。

番禺的性格比起广信来说更加的健谈活泼,他就算对着不爱说话的桂,也是能滔滔不绝讲上半天,桂有些不胜其扰的纠结怎么打断番禺说话。不过到后来他和粤回忆当年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怀念起这只絮絮叨叨的番禺来,现在的番禺,可以说广州,永远只是个笑,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千年来沉淀下来的省城气场曾经让桂也下意识一怵。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桂一边应付番禺的热情,一边偷偷地看粤什么时候回来。说真的也就只有粤那家伙能够和番禺交流自如,他们三个同时在场的时候桂只能在一旁看粤和番禺你一句我一句答得极快,他最多能做到的是勉强跟上他们的话题,然后发呆。
他们聊的其实也是他可以了解到的区域,海洋。番禺也热衷于凑热闹,他自己就是个海港,经历讲得头头是道,精彩异常。粤眼睛都亮了,他跑去问桂要不要一起去,桂看着收拾好行装的两个人,难得地抽了抽嘴巴。
“我们都走,这里谁管?”
粤看了看番禺,把他的行李扒下来,然后拉着桂的手,说:“我们走吧。”
番禺的脸一下黑下来,他死命地拽住行李不松手,一边还撒娇道:“我才不留这里,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让你们去约会,想都别想。”
“你出海出了那么多次,偶尔也要让让人家去一次啦。”粤也不退让,一边还试图得到桂的支持。桂看向粤,虽然自己内心对出海极度渴望,但还是将粤的手从行李上拿下来握住:“我不去了,番禺对海洋比较熟, 他跟着你也更加安全……”
“你也想去的是不是?”
“是,”桂直言不讳,“但是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海洋不是我的主场,如果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不如换别人。”

粤难以理解地看了桂一眼,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啊,没想到被我碰到了。”番禺一笑,跟桂打了声招呼,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像是闹脾气一样去了好几个月没回来,杳无音讯。桂对着粤的床,暗暗发誓,要是再不回来,他就将他床底下的私房钱拿出来花天酒地,心疼死他。当粤回来的时候,他还特地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惜粤回来得太早,不然他床底下的那袋钱就归他了。
粤还没进门口就听到这个噩耗,他将手上东西一扔,连忙往自己房间跑去,发现钱还在的时候松了口气,一抬头,桂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哥哥,你知道的嘛,海上条件这么差。”粤嘴一抿,将自己的兴奋全都藏起来,努力摆出委屈的表情。桂也不忍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伸手抱抱他。
“对不起,我管你可能管得太多了,我想了很久,的确是我的错。也正好,唐说,从今天开始,以广信为界,你是岭南东道,我就是岭南西道了,你自由了。”
桂没有去看粤的表情,转身离开。
唐来的时候正好是粤和番禺走后的一个月,过来宣布这一消息。桂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看来,他和粤是不可能分开的,自从见面之后,他就将粤划进了保护范围,谁都不能将粤从他身边拉走。
“我不要,”桂忽然逼近了唐,不知哪里藏的匕首一下就架在了唐的脖子上,“你是敌人。”
唐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自斟一杯茶,不经意间将桂的手弹开,然后将茶喝下,这才慢悠悠道:“你怎么不听听我的话就认定我是敌人了呢?现在的小孩脾气真浮躁。”
“没得商量。”桂将匕首一下扔到唐面前的桌子上。
“听说你和弟弟吵架了?”唐笑,“我说你啊,是不是太把他当小孩子了,你要知道,他跟你其实是同龄噢?”
“你这是什么跟小孩子说话的口气。”桂不开心。
唐歪头:“我确实比你大哦,大好多,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小,拉着你弟弟的手,一直瞪着我。”
桂对中原政权变化并不关心,只要不伤害到岭南,谁管他都无所谓,只是每次有人来,穿着京城最新款衣服,对他说现在他们属于什么行政单位之后,答应一声就算知道了。倒是没想到那个政权变来变去,人倒是没变。桂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唐,语气冷漠:“你是秦。”
这不能怪他认不出来,面前的人除了一些行政变动以外根本没有来看过他们,粤在这可能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中原上。
“错了,准确来说我不是秦,而是中国。”唐纠正。
“管你哪里,给我走就行。”
“真是个小孩子脾气,要是你弟弟在的话,倒是好聊许多。”
要是我弟弟在,你可能直接都进不了门。桂不理他,直接想把人赶出门。唐有些无奈地叹气,说:“我跟你打个赌吧,你弟弟要是自己一个人了,过得肯定比现在还要开心。”
桂冷笑,道:“我才不拿跟弟弟的亲情赌这个。”
“我也无所谓,”唐说,“赌局一定是会开始的,这片地方不只有你们两,广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我选谁都可以马上替代你们。当年要不是广信坚持把你们留下,你们早就被拆成九郡直接听从我的安排。现在广信也兑现了她的承诺,以己为界,分治岭南。”
那……广信现在怎么样了?桂头疼欲裂,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一样出不了声。他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粤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不管事,但这个岭南总要有人去管,粤不但要管好自己,还要管他,就腾不出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能真的是他太过于依赖粤了,他咬唇,拽住唐的衣服,还是止不住的声音颤抖:“好……我跟你赌。”

粤和番禺在他走的那天都来送他了。粤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具体什么情绪。但桂莫名就感觉到了对方的愤怒和无奈。
“不用送我这么远的。”桂拿着行李说。
这里是番禺的珠江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逆流而上,顺着这条江,到一个叫邕州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治所在等他。
粤没有理会他的话,带着番禺就上了船。桂想开了几次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其实很想问问广信的情况,那个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护住他的女孩,如今怎么样了。到了两道交界,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发现粤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你是想问广信吗?她在哪一天将所有的事情交给苍梧之后,变成一个普通人游山玩水去了。”粤说。
普通人?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也是,人可以从普通人变为神,那么像他们那样地方的化身变成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这么说,心里强烈的违和感太过于强烈了,仿佛心里就不相信自己的这段话。桂看了眼粤,对方正努力压抑情绪,番禺拍了拍粤,提议说上去走走吧。
这里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变,掌管这片土地的是一个男孩,才到他胸口高,他似乎跟他们很熟,跑过来跟他们热络地打招呼,但偏偏只对番禺态度差劲。
“好久不见!”男孩十分开心,说着和番禺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的台词。
“这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番禺说,“南越国时期的苍梧王城,后来的苍梧郡,现在是苍梧县。”
苍梧哼了一声,没有接话,番禺只能无奈地笑笑。勉勉强强在这样别扭的氛围中随意地走了走,才像完成任务似的回到港口。番禺松了口气,然后发现自己轻松不下来,他看到这两兄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里面充斥着八卦的兴奋。
“交代一下吧,你对那孩子做过什么。”粤笑得格外开心。
番禺呵呵一笑,他状似憨厚地挠头,目光游离:“我跟广信在一起过,你也知道,广信是苍梧郡的治所,那孩子特别喜欢广信……”
很快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这两兄弟的目光是分外地生气,仿佛是自己的爱护多年的白菜居然被拱了,番禺沉默了一下,果断跑了。
这么一打岔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三个人跑累了,坐在江边,远眺江景。
“我得走了。”桂说。
“一路顺风。”粤回。
桂起身,乘船离开。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是一个人了。
“愿你今后事事顺心,幸福平安。”桂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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